我的父親、黃天佑!
1968年4月26日。
第一支,代表台灣到日本比賽的「中華排球隊」,從松山機場,浩浩蕩蕩地出發。
球隊由前立法院長劉闊才帶隊,選手來自台灣各地,剛滿20歲的黃天佑,因為在台中體專排球校隊中表現優異,被排球協會選了進來,人生第一次「出國比賽」可不能漏氣,照片中後排右二的這一位,就是我的父親,黃天佑。
因為那是一個,民眾還不能自由「出國觀光」的年代( 1979年,政府才開放出國旅遊觀光,桃機也在這年啟用),記得小時候爸爸跟我談到這件事情的時候,總是津津樂道,日本有多繁華,日本球員多麼厲害,一次的交流,終身的回憶,爸爸這一輩子,把自己全部都奉獻給了排球。
1947年9月28日出生於嘉義,父親從小就讀嘉義百年名校「崇文國小」、「嘉義中學」之後北上念「台北商業學校」,開始打排球,打校隊,一路打到冠軍。靠著優異體育成績,到台中體專就讀,繼續打排球校隊。在台中的這段日子,認識了母親,也決定了父親這輩子接下來的生活。
為了要跟家住台中的媽媽結婚成家,爸爸當兵退伍之後,選擇在台中任教,先在太平國中教書,後來轉到東峰國中。從體育組長一直幹到訓導主、輔導主任,爸爸這輩子的教職生活,都在東峰,1997年,選擇退休。
我記得很清楚,為了培養好的排球隊,爸爸甚至親自組球隊。
每每小學生在全國比賽的時候,爸爸都會去看,場邊仔細觀察優秀的好選手,這個會托球,那個跳得高,一一記下。等球賽打完,立刻親自上門「覓才」,跟對方的家長懇談,從鹿港、到阿里山,把一位又一位的好選手們,都拉到東峰來就讀住校。
於是,那些年,東峰國中成為台中的排球名校,每每勇奪冠軍,這是爸爸無怨無悔的歲月。
為了家庭,爸爸很節省,自己花費不多,卻努力希望讓孩子成才。記得我小學畢業之後,總被老師評價「聰穎但努力不夠」,父親讓我嘗試就讀私立懷恩中學,學費貴,但他仍願意用心栽培。
記得那時台中有個遠東百貨,假日時,爸爸媽媽會牽著我跟哥哥去「乾逛」,爸爸總是買兩支冰淇淋,帶我跟哥哥,到頂樓的遊樂場去坐著,邊看著別人在遊戲,邊吃著冰淇淋,四個人,吃兩支冰淇淋,錢沒多花,東西也沒多買,但這已經是我們一家四口,最快樂的事情。
有一次,爸爸領了薪水,帶著母親、哥哥與我,想去大快朵頤一番。他聽朋友說,有個小西門快餐不錯,價格不貴,但肉大飯多味道美。一家人興沖沖地走到了綠川附近的店家去,沒想到,一字之差,爸爸走錯了店,走進了價格不菲的隔壁「小南門」烤肉店。
我跟哥哥第一次進到高檔餐廳,可開心了!「哇~好棒啊!吃烤肉ㄟ」,店員拿了價目表過來,站在桌邊,翻開價目表的爸爸,面有難色,我這才發現,我們可能走錯了店。
那一餐,我一輩子記得。
我記得爸爸對孩子的愛;我記得爸爸捨不得多點一些,自己不吃,看著我們吃;我記得節省持家,一分一毫,都不願亂花的那個爸爸。
大學畢業那年,爸爸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,看著我,爸爸說:「不要欺騙自己」。那時,我不是很懂。隨著後來入伍、當兵、進入社會工作,開始跌跌撞撞之後,我才慢慢體會,原來,人永遠無法欺騙的,是自己。
你可能被別人打擊,但不用灰心,因為不管別人怎麼說,你心裡清楚,你是對?還是錯?就算別人罵你一百次,也不會讓你的「對」,變成了「錯」。你也可能被喜歡,被稱讚,但夜深人靜,捫心自問,自己值不值得?心知肚明。
這幾年,我在台北當記者,努力打拼。結婚、生子,賣力工作。除了逢年過節,幾乎沒有時間回去台中,想看孫子的爸媽,總是搭車北上,來回奔波。這二十年來,我拼命於工作,人在台中的爸爸,已經漸漸地老了,我卻沒有察覺。
今年三月七日,哥哥一通電話告知:「爸爸得癌症了」。
電話這頭,難以置信。
腦海中閃過這輩子與爸爸的點點滴滴,不捨這些年為了照顧需要一週洗腎三次的媽媽,幾乎沒吃過一頓好飯,好幾年沒帶爸爸去日本玩。
怎麼會這樣?
呆坐在小客廳,我放聲大哭。
半年很快,爸爸走了。九月四日凌晨兩點半,爸爸在睡夢中,離開了我們。我和太太被半夜的電話驚醒,把三個孩子一一喚起來,告訴他們:「阿公走了」~
天亮之後,我還有廣播要做。
記得那天,我談:「高鐵撿到三百萬」!面對鏡頭,面對破萬上線收聽收看的網友,我沒有把喪父的情緒外露。節目結束,孩子已跟學校請了假,一起趕高鐵回台中,送阿公最後一程。
這段時間以來,暐瀚工作繼續,對外不說。有些網友問:「暐瀚哥看起來有點累喔」~是累。台北台中兩頭跑、家事工作兩頭燒。
前陣子發生了「天下雜誌民調」事件,很多網友私下問我:「暐瀚哥,就算你說的是對的好了,幹嘛說出來呢?這話題既然不討喜,就不要談,不就好了」?
為什麼不要就避開就好?為什麼堅持要談?為什麼?
因為我是黃天佑的兒子。
我答應爸爸,這輩子,永遠不欺騙自己,不只誠實面對別人,更要誠實面對自己。我是一個媒體人,我認真準備,我勇敢論述,我永遠願意,說我相信的話。
今天是九二八,是教師節,也是爸爸的生日。
看到過去爸爸教過的學生,一個一個前來靈堂跟爸爸致意;看到工作上的長官朋友,給予我們溫暖祝福,哥哥、媽媽與我,永誌不忘、永遠感謝。
謝謝爸爸。
謝謝您這輩子,辛苦養育我跟哥哥長大,病痛沒有了,爸爸您安心,下輩子,我還會繼續努力,當一個令您驕傲的小孩。
暐瀚 2019-9-28 de 台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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